马踏湖国家湿地公园
春季风情
魏玉庚专业号 | 2011-5-23
 

入春时节,卧听冰湖。

那湖心的冰层“嘎咔咔”开裂,像迎风发射出的疾箭流矢,并长飞一声惊魂的鸣镝,刹那间便狙击向马踏湖冰面的尽头。其势似穿透天宇,辽远,空灵。

冰湖开裂,这是否是春天催生面世时的阵痛。此,犹如一个不需要设置繁杂程序的仪式,就在迅雷不及掩耳间,击断摧裂湖心深处这一尊晶莹琼碧的冰盘,而为新一个艳阳春天的来鸣锣开道,壮威造势。

杜甫用一道《小至》诗,描绘出了这至阴生阳的景观:“天时人事日相催,冬至阳生春又来。刺绣五纹添弱线,吹葭六管动飞灰。岸容待腊将舒柳,山意冲寒欲放梅。云物不殊乡国异,教儿且覆掌中杯。”

冬去春归,这是最朴素,最直观,且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。云物不殊乡国,马踏湖自不例外。

“草含春而动色,云飞采而轻来。”在此时节里,人们可能很想去马踏湖中寻觅景致,其实就在前往风景的沿途中,已然处处都是时隐时现的风景。

五九六九,沿湖看柳,奏报春讯上枝头。观湖畔堤岸上如帏似阵的柳行,黄嫩方消枝垂丝,绿又初描万千缕,俏梢婆娑,摇烟飘舞,掩映湖桥。只此一景,便足以让人胸际顿然清爽畅然起来。

马踏湖人说:龙抬头,二月二,冰上逃过老鼠去。想想,仅勉强能承受得起一只弱鼠的体量,那冰层还叫冰层吗?这曾与寒冷对峙成坚硬的冰层,此时节已经内朽成被穰絮状,已是再也抵不住春风的蚕食侵扰。接下来的唯一选择,就只能是融作一湖春水重新荡漾。

万类的宿根已在试叩着解冻的泥土,伺机争先登台亮相。整个湿地中的各蛰灵族种,也在流年的驿站中蠢蠢欲动着热身,生命萌动的气息四处弥漫。

只是,此一湖冰水释解着柔弱的春温,马踏湖的春脖子好像格外短,给人感觉,就是冬春季节没有多少变换的缓冲和过渡,好似只要拽着寒冬的尾巴荡一个秋千,就嗖一下打个滚身进入到了暖温时节。“湖人二月乱穿衣”。瞅,湖民百姓刚刚卸下棉裤棉袄,就直接提溜上了劳作的单裤薄褂。

春雨滴滴贵如油,如同是天恩浩荡的厚赐。在湖民百姓的祈盼中,一场轻扬的春雨羞怯而至,那丝丝缕缕的雨滴,那袅袅婷婷的雨丝,缠缠绵绵,润物无声,似从远古飘漫而来的一抹轻烟。

也就在这不经意间,裸得太久的湖畔向阳处缀显出星星点点的翠色绿意,活像一个个精灵在呢喃。可当人们欣喜地走近了想观看真切时,这倔强破土的幼苗小草,却又捉迷藏般隐身在了枯草根里。

“冰销田地芦锥短,春入枝条柳眼低。”于这柳芽乍舒,桃肋欲晕之时,满湖芦苇的根系,已在整个冬季里默默地蓄积了足够的精力和能量,这时从冬眠中匆匆醒来了,就像贪困睡过头而误了上学堂的娃娃,于是连懒腰也来不及舒展一下,就纷纷在还没褪尽寒意的泥土中萌动起来,费不了多少时日,就给马踏湖罩上了一抹浓烈盎然的生机。

湖区人将刚破土而生的芦笋称作嫲嫲锥。这些色呈紫红的锥芽一旦刺穿了地面,便没命地叫着劲往高里窜,恋长拔身量之时,只疯忙得连舒展叶片的工夫也没有,在寂静的夜里仔细听,似乎能够听得见芦苇生长时的窜节声。

在这时节过后,无论是广袤的浅滩洼地,还是禭长的渠岸沟坡,长足了身量的芦苇将生命的旗帜峻拔起来,秀中有骨,节中有气,舒然挥扬飘逸着修长柔曼的碧叶,于勃勃生机中各呈风姿又和谐相拥,最终集汇为掩地荡天的无垠碧海。

芦荻相约岁岁茁,拥翠荡碧铺天涯。每当风吹而过,这芦苇丛便肆意挥霍着无际的苍绿,发现刷啦啦的喧野声,悦耳动听之下,人们便会带着丰年的念想,呢喃着畅然入梦。

其实,在芦笋冒锥之前,茅草的尖芽已争先从泥壤里探出头来,在春阳里很快由嫩黄就变成了健壮的紫红色,此芽尖锐如锥,被人们称为茅钻,这时节如不小心碰手上去,手心八成会显出一个血窟窿眼子。看到茅草的肚腹鼓了,就知道它已孕育花穗了,这时被孩子们唤为古蒂。一双双灵动的小手在一个个地拔啊拔啊,孩童的谣唱在湖畔回荡着:“古蒂古蒂,抽心扒皮,吃进肚里,解温饱治饥。”拔到手里瞧来,只见三寸左右长短,紫红或深绿,中间圆润鼓胀,剥开来,雪白如丝,细密柔嫩,放到嘴里咀嚼着,有一种本色的绵润,甜滋滋的。不过,用不了几天,古蒂就会抽穗开花,开了花就很快成熟了。那些花,就是“如火如荼”的“荼”,像芦花一般绽开花穗,白茫茫的一片,如掩野的幌旗,在风里飘摆,招摇出些许撩人的风情。这茅草本是多年生深根杂草,根茎呈白色,似竹节匍匐在土里,非常耐干旱和瘠薄,蔓延力极强,有点土壤就能扎根,寻点水分就可生长,所以在湖区的埂角地沿、沟沟坎坎生的到处都是。

茅草窄窄长长的细叶,线条般流畅,有兰一般的身型韵致,但绝无兰的娇贵高雅,相比之下,兰是豪门贵妇,茅是贫家湖姑。这一片片青碧碧、剑状叶的茅草虽无艳丽的观赏价值,但割晒后可搓成草绳,可织作蓑衣,就连挖出地下的鞭根,也可以熬成清热袪火的凉茶饮用。要不,就干脆打捆晒干当柴烧。

其名贱身不贱,惟在实用多多。

借着和煦的春风,遍生在湖畔的荒洼、沟沿甚至野径路旁,即使被人千脚践踏过也死不了的牛筋草,也当属此类。

这牛筋草,别名蟋蟀草或油戎芦草,但却被湖区人俗唤为拽倒驴或千脚踩。

该草的种子随着风吹水流到处飘游,落地萌生,自根基处分蘖,蓬生的主干多铺散成盘状,斜生或仰卧,非常坚韧而不易拔断。不过,这茎叶与自身的根系比起来,可就大显逊色了。其须根细密发达,适应旱涝的能力极强,扎土抓壤既深且牢,很难一下子将它拔出来,就连牙口功夫非常了得的驴子,在啃食该草时也会冷丁间被拽个跟头,此便是它得其俗名的缘由。

湖区娃子在相互打赌比试谁力气头大的时候,往往借助这拽倒驴草来验证。选好一棵长势肥硕旺盛的,拿出打擂架势嚎吼一声,下腰撅腚憋住一腔牛劲,搭双手攥紧拽倒驴的茎叶,猛力仰脖蹬地,奋力向上拽拔。通常,只见一张嫩脸憋得通红,力气都耗尽了,再瞧那拽倒驴,还是倔强抗衡,纹丝不动。

据《全国中草药汇编》记载,这常见的野草倒有很好的药用价值。将全草在夏秋采集后,洗净晒干入药,具有清热解毒,袪风利湿,散瘀止血的功效,可用于防治流行性乙型脑炎、流行性脑脊髓膜炎、风湿性关节炎、黄疸型肝炎、小儿消化不良、肠炎、痢疾、尿道炎;还能外用治跌打损伤、外伤出血、猫狗咬伤。

老天断春霜,下池把藕秧(栽)。这是马踏湖区的首个繁忙时节,几乎所有荷塘的池泥已翻整��平,浅水浸漫,准备着人们开始植栽藕秧。

这时节,在湖民的眼里,刚从池泥里的整枝主藕,就成了作种的藕秧子。植栽藕秧时,通常用左手托起藕身,右手握住藕的顶端一节。

小心!这时可万不能损折了苫芽,得用中指稳妥保护,然后成2030度角斜插入池泥中。而尾部的老把梢子,翘露泥面,遍布池中,就如同没隐蔽好的坐地炮阵,只是没目标可供瞄准,暂时承担的仅是为本体输氧的功能。

唐人李群玉《新荷》诗写道:“田田八九叶,散点绿池初。嫩碧才平水,圆阴已蔽鱼。浮苹遮不合,弱荇绕犹疏。半在春波底,芳心卷未舒。”

莲藕顶芽处最初生出的叶,形小柄细,浮于水面,称为荷钱。藕秧在生出荷钱的同时,也在抽生藕鞭,这便是莲藕的地下茎,横行劲走于淤泥之中,并分枝蔓延,生长前期节间白嫩,粗如手指,通常长达一至三米,马踏湖人称之为“藕窜”。最初从藕窜上长的叶略大,也浮于水面,叫浮叶;后来从藕窜上长的挺出水面的叶叫立叶,高者远超过两米,荷大如盖。

待到清明过后,便是分藕繁殖的佳期,主茎及分枝顶端数节入泥深处,节间随之膨大形成新藕,此称为亲藕或正藕。亲藕又可生子藕二至四个,较大的子藕们还常可孽生出孙藕来。“连生贵子”,瞧这拱泥掠地、勃然繁衍的势头,可谓家脉恒盛,藕丁兴旺。

藕断丝连续缠绵。其实不只是莲藕,即使鞭窜和藕剌秸(荷梗)在折断时,也照样牵扯有丝,甚至可纷纷然拉至一手虎口长短而无一崩断。顽皮的娃童,往往偷采来一根藕剌秸,尽可能把它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,提起来就像一长串连接着的小绿“灯笼”,赤着脚板甩摆在畔,悠然自在乐逍遥。

《群芳谱》中讲述莲藕道,“凡物先华而后实,独此华实齐生。百节疏通,万窍玲珑,亭亭物华,出于淤泥而不染,花中之君子也。”

莲藕如同它类多年生宿根植物,在一年的生育周期内,要经过萌芽、展叶、开花、结实、结藕、休眠等各个生长发育阶段,但又不同于大多数先长叶后开花或者先开花后长叶的植物,它在生长发育初期是先长叶后开花,到中期则是叶、花同出。开花结实,也不像其他植物那样整齐一致,而是陆续开花,陆续结果,时常是蕾、花、叶、果、藕并生于同一植株。

莲藕的每一片叶子,每一个蓓蕾,每一朵花盏,每一支鲜藕,都有着一个自己的雅致故事,都有着各自靓丽的丰采。如此说来,可惜藕身藏泥难亮相,否则,其整枝全棵携子牵孙向世人展现形貌,那将何止是道一声惊艳绝伦,就能表述赞叹已尽的。

马踏湖中生白莲。藕可分为花莲、籽莲和藕莲三大类型,其中,以观赏为目的的便称为花莲,以采收莲籽为目的的便称为籽莲,以采收肥大的地下根状茎为目的的便称为藕莲。马踏湖的原生藕本是藕莲,花瓣粉白透艳,虽莲蓬稀疏,但莲藕却如叠罗汉般压摞搭堆竞长,往往一笸箩大的地场就会采出一笸箩鲜藕来,且九孔之外多一窍,清脆绵甜喜口好吃,所以历代尊为贡品。

每逢清明时节的夜晚,天幕几回新月如钩,又有浅凉的清风拂面入怀,就直觉遍体气爽神怡。

“咕----咕呱”,不然期间,一声颤颤的蛙鼓鸣响随风入耳,像颤然发自地穴之中,又似悠悠回升至天籁深处。忽近,忽远,且渐次的从容不迫起来,那串串回升贴着水皮远播而去,悠悠的飘落在哪湖畔的新扎的秋千架上。

“咕----咕呱” “咕----咕呱”…… 此一处鼓鸣领起,便引诱来四野的同类唱和,远远近近遥相呼应的蛙唱,组合成一曲缠绵悠远的交响,且摄透着一股力感,发酵膨胀着湖中万类竞长的气息。

“湖蛙打哇哇,六十日吃碾窜”。这是马踏湖的一句俗谣。恒古历世以来,明年的请明日,马踏湖中的娃儿保准在半夜前后,便开始哲后的第一声鸣唱。如此耐住性子数下六十天去,就是芒种,人们就终于将满洼的麦子盼熟了。这时节,湖畔人家常常选上几大把还没完全收尽浆包的新麦,上笼蒸透,搓净糠皮,上石磨子一推,那鲜嫩饱满的麦粒便碾成条,像一跟跟欢活的幼鳅,拧着花样由磨缝中抖窜而出。乡亲们将这玩意儿俗称碾窜。沾几根放入口中,人们就于清香的品享回味中,拾获到溢满心窝的丰收愉悦。

想这小小的湖蛙儿,在漫长冬季的蜇眠中,究竟是怎样解析春回大地的密码?其种族同类是否在入眠之始,就拟定了清明之夜的领唱者,并在其鼓腔内拧足了定时的响弦?这蛙唱,就是马踏湖一年之际的第一乐章,就是阳春驶向收获季节的第一列特快的提速警笛。如此讲来,没有几多生灵比这娃儿更能参透马踏湖春韵的玄机。湖畔人家有俗谚:燕子不过三月三,湖畔茅屋寻旧垒。燕子回归湖畔,年年岁岁是不曾失信的。无论多遥远的征程,多恶劣的天气,恋旧的燕子们总会按时节奔波而回,飞人去年寒秋离别的故主家园。它们轻灵的飞姿和婉转的呢喃声,既是吉祥美好的象征,并已在马踏湖畔旋律成一曲永远不衰的精灵之歌。

一对对归雁,开始啄泥衔操筑窝修巢了。它们像精灵一般,展一双剪刀似的尾巴,划开荡漾的一湖春水,裁开河岸沟堤上的柳丝袅烟,在房中梁檩和湖中湿地间不停地穿梭般飞行。很难想象,如果没有燕子的啁啾呢喃和轻盈矫健的翔飞,马踏湖畔将会减失多少美妙的景观,缺憾多少诗意的风情。

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,早有垂钓者静坐在春水微涨的湖沿边,手执一柄钓竿垂沟入定。哪怕鱼儿迟迟不来咬钩,也并非是一无所获,因为垂钓来的是鸟语花香,收获的是无尽的闲情愉悦。恰是一场春雨洒下来,看水面激起一层涟漪,并一任雨点飘落发梢,潮润心情,这是何其忘我的意境。于是,就在这不经意间,一个孤然的垂钓者,便成了别人眼里的一道风景。

这时节,从码头的场院里,也传来了有节奏的打排斧捻“溜子”声响,由慢到快,由快到慢。

“溜子”是马踏湖人对小舟船独特的叫法。这叫法在外地人听来,可能有点老土,甚至有些别扭,不过倒也写实形象。瞧,竹篙一点,滑水梭行,舟移景换,尾后牵出一道荡然的波溜子。入湖出湖,助行代步,运载家什货物,无不借助于这溜子,有事也被湖区人家当做暂时休息的“窝巢”

溜子是游走的桥,是到处展延的路。甚至可以说,溜子就是湖区人家的家的一部分。或闲坐在溜子的舱腹中,或衣襟飘飘段立在溜子首上,这是游览马踏湖的最佳。穿桥过洞,每穿过一个桥洞就显现一种景色;曲径通幽,每拐入一条船道又另见一种意境。

人们也真的很难想象,如果没有了这些溜子,马踏湖会是一个什么样子

这溜子,也需要修缮保养。燥在年前刚入冬时,湖区人家就把自家的舟船沉没在了湖水中,以防隆冬时节冻胀劈裂了舟体,儿需要整修捻缝打补的,这时就被抬上岸,一只只被整整齐齐排列晒凉在码头场院里。待到这阳春时节进行整修。湖区人便把这个整修的过程,称之为“捻溜子”。

“捻溜子”,就是把舟船本体上的每一条木缝,每一个钉眼,塞上侵有桐油的油灰和麻捻,再以桐油与石灰合成的油腻子封牢,使用之绝不漏水渗水,并且防腐耐用,以达到修旧如新,修破如新,修漏如新的效果。这是一个功夫活,也是一个实在活,良心活。好几个捻工,往往同在一条木缝上打排斧操作。它们用斧头敲打平头凿子,将麻捻塞紧在每条木缝里,一凿子跟着一凿子,一凿子压着一凿子才行,待到一条缝捻完后,再捻另一条缝。凡好行家捻匠们,随头家师傅起凿落,敲凿的声响一致,绝无乱音。这种统一动作的斧凿铿锵生,杉,揪船体的共鸣声,如同唱戏开台打锣鼓通,节奏鲜明、浑厚深沉、开朗丰满,闻之古朴的天籁之音。

“清明选稻种,谷雨下秧池,芒种裁一半,夏至也不迟。”早在几十年间,马踏湖种植单季鱼龙香稻,从选种到定秧,竟然横跨着春夏六个季节的首尾。湖区湿地,没有打牌边成方贯阵的水田种稻,仅是散植于沟渠湖叉中。放眼观来,湖区大台田的周围是深深的沟渠,这些沟渠的功能是汗了能蓄水,涝了能分洪,再次才是裁种稻子。每个年份的插秧时节,串流来的湖水深浅不定,也就制约着插秧时间早晚。待到湖叉中稻花飘香时,有湖风佛过,荡起一道道波纹,就把清香浓浓送到湖区人的眉梢上。

劳燕护秧,布谷催播。马踏湖单季鱼龙香稻,在清水中栽培,在流水中成长,生长周期首尾见霜,且生者清一色的超长大红芒,成熟后的米粒通体晶莹如玉,额头点朱,蒸煮之时清醇远溢,四邻分香。

回味这鱼龙香稻的醇香,就自然会勾起一份难以言表的记忆。这味觉根植在心田深处,可经受不住哪怕是轻微的触动,因为一不小心,就会引生出牵牵绊绊百感交集的情愫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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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马踏湖国家湿地公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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